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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整容
 花看到年底的困难补助公布表后,立即变得心情沉重,手脚发凉起来,她预计是五百圆的特困补助金变成了一百圆的一般困难补助金了,她弄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往年,这些事情都有连队车间工会主席、支部书记以及队长严格把关,积极为连队弱势群体想办法,谋利益,不用自己多说,就是特困户。从上报到张榜公布,到接受员工群众的监督举报,到企业领导集中审查,到工会组织制单造表,再到“两节”前后,由公司领导上门送温暖,发红包,一路都不用心,都不会有变故。

 这次是怎么回事呢?

 她独自一人站在单车、摩托车棚的铁栅栏前,急得眼皮发跳,心跳失常。她计划给孤独的年届九十高龄的四买一套新衣过新年,答应给略懂攀比的女儿珠珠买一辆簇新的童车,开着满街跑呢!眼看这些被语言描述过的消费前景就要变成风中的肥皂泡,她心有不甘,她满嘴含混地对同事小马待了两句,就一路小跑起来,她的左脚是被煤火烧伤过的小脚,她的脸蛋是被煤火烧坏过的脸蛋,她迈着细碎的步子,重的气息,因为着急,所以想快,因为想快,所以脸都变了形,她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一路哭着来到了公司工会。

 在上工会的楼梯间时,她摔倒了。仿佛是一片枯萎的树叶,贴在了大地上。夕阳从西边透过高高的门窗斜进来,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变形的脸上,她的发凉的心上,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冬日的寒风把她的哭声衬托得愈加凄凉…

 “凭什么我不是‘特困户’?凭什么我只有一百圆的困难补助金?我从小被煤火烧伤、烧坏,父亲又在危房垮塌中丧失了生命,我顶缺参加工作,月月出满勤,班班干满点,我对不住谁了?我为什么不是‘特困户’?”

 花在地上打起滚来…

 不远处的白杨林里,伫立着几只小鸟,它们在冬日里的单薄的叫喊声,被一辆超载煤车发出的息声淹没了。这天,是星期天,工会办公楼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一阵接一阵的寒风在楼道里扫来去。

 花的脸蛋原来是一张极富生机、极有美韵的脸蛋。她那英年早逝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即使是中班出了晕班,时光已至‮夜午‬或者是深夜,也总要来到她的头,静静的端详她睡的样子,并用他略为干涩的嘴,亲吻她因睡而红的脸颊。父亲也有不小心的时候,坚硬的胡须将花扎醒了,模糊中,花喃喃自语:“爸爸,我要…”于是,花便被父亲抱在了怀里,父亲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父亲的怀抱是那样的宽广,花对父亲轻手轻脚地将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份感觉至今还记忆犹新,回味无穷。

 花的母亲是在生她的小弟时候因产后大出血死在了一张硬板上。这个失去了子和母亲的家庭就如一团麻子一下没了头绪。花那上三班的父亲蹲在门槛上,面对两女一男三个孩子不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惊天动地,悲伤至极…他一个大男人,一个整天为了祖国的煤炭事业奋斗不止,奉献不息的挖煤汉子,如何才能应对这样的家庭不幸呢?

 还是矿里的家属委员会发挥了作用。

 井边的四在家属委员会王主任的带领下,来到了花的家。四不仅帮助花的父亲料理家务,还坚持不懈地帮他照看孩子。花的父亲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四,您这么大的年纪,还这么辛苦您,真是不好意思”花的父亲伸出大的手掌在自己的工作服口袋里一阵摸索,他的四个口袋全都布挨着布,没有余钱,也没有剩余的粮票。他不知道用什么来感谢这位老人,这位被邻里上下都叫做的四。最后,他说:“就让孩子们叫您,叫您亲,而不是四,好吗?等他们长大了让他们好好的孝敬您!”

 四的双眼笑成了一条直线:“好好好——这样最好,你看,多可爱的孩子呵!”四用手轻抚着花的小辫子,接着又在花的口袋里了几块红薯片:“花,好孩子,听的话,爸爸要去煤海夺高产,要去生产‘工业的粮食’,你跟着,爸爸就放心了,爸爸做事就有干劲了…”花的眼里闪出了泪花,她使劲点了点头,握紧了口袋里的红薯片。

 家属委员会王主任经过周密的调查研究,并报请矿委同意,在五村组织开办了义务“托儿所”所有有特殊情况的孩子都由四托管。就这样,花和她的妹妹与弟弟就成了“四托儿所”的成员了。四只图为职工群众减轻负担,四不图任何回报,她对所有的孩子“家长”除收取必须的生活费用外,不收分文辛苦费。老人一颗红色的心被矿广播站反复的加以颂扬。

 爸爸上班去了。

 花便与妹妹和弟弟住在了四的家里。四的家虽说是“托儿所”,实际上也没有“挂牌”和“注册”,只是在简陋的土木结构的平房的正门加上了一道高高的木栅栏。许多孩子盼归的小脸蛋便经常的镶在了这高高的木栅栏上。爸爸经常出晕班,妹妹和弟弟闹着要爸爸的时候,花便常常站立在木栅栏前,望着门前那伸向远方的铁路,她在心里默默数着铁路上的枕木,一直数到再也看不见枕木的地方…

 四也有离开的时候,她要去买一些粮油和蔬菜,她要去铁路边的水井里挑水…因此,孩子们就要在她的一再嘱咐下自行组合,自行玩耍了。那个年月,矿山家庭一到冬天就用煤火取暖,因为那时还没有藕煤机的创造发明,所以家家户户都烧散煤,散煤要凭户口本到煤场去挑,挑回来后,要掺上黄泥,攉成“煤粑”,放入用砖块砌成的地炉子里烧。矿山职工家庭的地炉子,有的大,有的小,四家里的地炉子是大的,用“煤粑”烧上火,炉膛里一片红火,蓝色的火苗一个劲的蹿着,家里暖和极了。

 因为要照看孩子,要洗孩子们的衣,四家的地炉子上常常放着一个用竹篾编成的大烘罩。这样不仅便于孩子们的随取随烘,也保证了孩子们的取暖安全。但四不在家时,这个大烘罩便成了孩子们的唯一玩具。孩子们三三两两分成边,你站一方,他站一方,开始较起劲来,孩子们围着烘罩推来推去,开心极了。花就是在这种游戏之中消减了对父亲的思念,对回家的渴望。

 孩子们对于安全隐患的感知能力毕尽是有限的。玩耍时的欢笑让他们更为放纵,更无忌惮。花为了帮助被挤到屋角的妹妹和弟弟,一把抓住大烘罩,使劲向前推去,对方顶不住花的“牛”劲,纷纷松开了手脚,大烘罩像炸弹一般弹了出去,花的身体猛然失去了控制,她一头裁倒在地炉子上,蓝色的火焰像无数的舌头疯狂地舐着花那张极富生机极有美韵的脸蛋…

 花从医院里出来后,砸碎了家中所有的镜片和镜子,扔掉了家里所有能够反光的铁器和铁片。她闭门不出,她痛哭涕,她用手指使劲抠着脸上的疤痕,她不相信这是自己的脸蛋,一定是医生弄错了,一定是医生张冠李戴了…

 花又当爸爸又当妈妈地拉扯着妹妹和弟弟,到了应该结婚的年龄还没有对象,还没有男朋友,还没有自己的婆家。花虽然容貌被烧坏了,但心灵却异常的感。剃头师傅王驼子常常尽其所能地一些糖果给她的妹妹和弟弟时,她就有所领悟。但她不敢面对这一切,虽然她需要关心,需要爱护,需要别人的帮助,需要有人来对她说一些温情脉脉的话语,但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接受王师傅,她在心里头承认,王师傅是个好人,但他是个驼子,一个理发的驼子,一个年近四十的单身汉。花在心里是爱美的。眼前的这些事实,与她心里想象的那一切,出于太大,反差太明显,她在心里接受不了,她苦闷到了极点。

 强民是以身驾摩托车奔弛在蔬菜贩运的征途上的形象进入花的眼帘的。强民长着一张国字脸,白白净净像书生。身架也匀称,随便什么衣服套在他的身上都好看极了。花在心里最喜欢的是强民那白里透红有面皮,看着他的样子,即使他不说话,不做事,只是静静的立在自己的面前,花的心也会突突突的直跳。强民除了贩运蔬菜外,还在家门口开了一片南杂店。这片小店是他别出心裁将自己家里的杂屋改造而成的。也就是三四个多平方米左右。白天开门,取了两块木板。晚上关门,上两块木板。方便至极。花每次走过这片小店,心里都十分的羡慕。她喜欢这片小店里整齐摆放的那些货物,那些糖果、香烟和瓶子酒混合而成的商业气息。

 小店地理位置也好,学生、家属、上下班的挖煤汉子,都喜欢到这个小店来买东西。强民忙调货,强民妈忙卖货,母子俩配合得天衣无。特别是节前后,这家小店就更加忙了。花做过统计,强民和他妈,在这期间,几乎天天都要忙到晚上十二点钟左右。那盏只有六十瓦的白炽灯,在花的眼里就成了热力四的“太阳”,她看见强民在灯下座着时,心里就感到特别的温暖,她听见强民妈嗬嗬笑着的时候,就仿佛听见了自己的母亲在与自己说笑。

 “花姑娘虽然是不好看一点,但她人实在,心眼好。父母去逝早,看似没有什么依靠,但也没有什么负担。一妹一弟马上就要成人,马上就要自食其力,也不要她再心了。更为重要的是,她是国营煤矿的工人,正式工,收入稳定,工资按时开,生老病死都由国家管着,不用多心。花姑娘的脸蛋是煤火烧坏的,不是天生就是这个样子,她天生的样子水灵着呢!对后代绝对有好处。这个龙生龙,凤生凤,花生的孩子怎能不象花呢?呶——你看看,这是花姑娘小时候的照片,你看,漂亮不漂亮?水灵不水灵?”

 这是四的声音,同时,也是花姑娘的心声。四愈说愈激动,双眼牢牢地盯着强民妈看照片的表情。强民妈眯起双眼仔细瞧着花小时候的照片:“嗯——是个蛮水灵的孩子”强民妈在心里叹息:“可惜就是被煤火烧坏了!”

 四见没了下文,就紧盯了一句:“强民那小子是不是要求太高?是不是看不上花姑娘?…”

 “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现在不讲究明媒正娶了,只要他们俩同意、愿意,我是没话说的…”强民妈表了态,四也就放心了。

 花姑娘与强民小伙子的恋爱经历简单而又幸福。强民选上一个有电影看的晚上,换上干净整洁的衣,买上两大包壮壮实实的葵瓜子,一人手持一包,步入矿上的俱乐部,凭票往大厅里一座,一边观看银幕,一边嗑着瓜子…在爱情故事片的感召下,他俩走出俱乐部,再到田间地头、铁路上、石桥边走一走、瞧一瞧、座一座,花姑娘就感到很足了,因为她喜欢强民,因为她爱着强民,只要与强民在一起,干什么她都很高兴、很愿意…

 花姑娘的身体其实发育得很好,前加小腹都有着难以言表的女魅力。花第一次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身体时,还不敢相信呢?这是自己吗?自己有这么美吗?她戴着假面问自己。而此时,面对着自己的恋人,她有些害羞,她不敢把这一切告诉强民。

 强民宛若在月光下闯入了一片西瓜地,看到满眼都是大得惊有的西瓜,于是俯下身去,一阵猛啃起来。花不敢正视强民的眼睛,她知道,那里面充满了情,充满了憧憬,充满了探秘的猴急…她扭开头,用手遮住了自己的脸,她在心里非常的清楚,自己的脸虽然烧坏了,但自己做女人的权力没有丢失,自己爱美的心情依然存在。然而她又害怕这个时刻的到来,她在内心深处有着一种原始的害羞感和自悲感,特别是与强民在一起的时候,这种害羞感和自悲感始终都折磨着她,让她的思想、情感和语言以及细微的动作都失去了自信的光彩。强民随手拉下了门帘,他向花提出要求时,语气坚定,不容拒绝。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那一刻的进入永远的烙在了她的记忆深处,那一刻的颤栗,那一刻的‮女处‬红让强民感到世界的奥秘就是这样被捅破的。

 花的幸福生活不是一劳永逸、永无止境的,而是限时供给,富有期限的…

 花不停呕吐时,强民把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全都归结到晚上睡觉时没有盖好被子。他要个时间,他陪花到医院去开些感冒药,打打吊针,这样感冒就会好得快一些。

 花放下饭碗,第四次往厨房跑去时,被强民妈毅然截在了里面。

 “是不是有了?”强民妈妈用手抚摸着花起伏动的背脊。

 “有什么了?”花扭头望着妈妈,眼里、嘴角全是泪水、口水。

 “有孕,有喜呵!——”强民妈眉飞舞、眉开眼笑。

 “强民说,是晚上没盖好被子”

 “这就对了,晚上被子盖好了,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情况了!”

 强民象是有了使不完的劲,一天到晚蔬菜也不去贩卖了,只管买菜,买好吃的,买花爱吃的,一个劲的弄给花吃。在花的记忆里,那个冬季,强民都在厨房里破破鱼,手起刀落,咚咚有声。

 强民家是四代单传,到强民爸爸手里,想尽一切办法,也没给强民弄出一个弟弟来。强民那挖了半辈子煤的父亲,为了确保香火延续,为了确保香火不出意外,坚决不让强民去接他手里的煤镐把,而是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给强民买了一辆摩托车,给强民办了个南杂店。子承父愿,强民也希望花给自己养个儿子出来。

 可是花的肚子不争气呵!小女儿珠珠降生时,强民在她的身上翻了半天,也没有翻出那个延续香火的“把子”来。

 花被接回家里做月子,公公一直黑着脸,没有进过她的月子房,没有看过小珠珠一眼,更没有为小珠珠买上只衣片。强民妈妈也是女人,她在心里感叹:“花这妹子没有福气呀——”

 好在希望还没有彻底破灭,还有二胎、三胎、四胎的期盼…

 强民贩菜要去的那个地方,是一个由崇山峻岭包围而成的山凹,那里除了蔬菜堆集如山,价格格外便宜以外,被青山绿水滋润的山里妹也格外的漂亮和水灵。因为是山里人家,自然,也就十分的憧憬山外的世界。

 强民是山外来的男人,而且每次都是骑着冒烟的“铁牛”而来,每次都在成堆的蔬菜旁与山里人讨价还价,每次都大批量的进购新鲜时菜,包里仿佛有着挥洒不尽的钞票。于是,便有山里妹主动找他,问他要不要山货,起初他不懂山货具体是指什么?山里妹便向他介绍起来,山货就是产自山里的干笋、干蕨、干木耳、干菌子,就是来自山里的土茶、、土、土鸭、土(鸭)蛋、土腊,还有穿山甲、猴面鹰、山老鼠、野兔、野猪、野麂子…山里妹如数有珍的介绍,就如开了山里的雾,强民看到了一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他没有简单地回答要还是不要,只是面带微笑地说:“哦——是这些呀!我要看一看再说…”以英子为代表的山里妹便给他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她说:“要看货的话,就打这个号码,包您满意…”

 强民不久便关闭了自家的那片南杂小店,便结束了蔬菜贩运的走卒生涯,他在市区租了一间八个平方米的小门面,郑重其事地做起了山货生意。在城市离的霓红灯下,在招牌林立的商海世界里,强民给自己的小店起名叫做:强民山货。

 花做梦都想为强民生个男孩。

 她无数次设想着男孩的样子:眼睛象自己,皮肤象强民,鼻直口方,模样周正,睡在摇篮里,嘟嘟的小手不住地打着“鼓”,小嘴嘴里不停地哼着疯长的歌。她在心里把孩子的名都取好了,就叫:。妈妈的心头

 花遐想着这些时,嘴角都出了口水,他用手使劲擦了一把,手心里便粘满了口水,凉凉的,稠稠的。因了凉意的侵袭,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四肢痪软一般着红红的套,红红的枕头,红红的被褥。她侧过头来,皱巴巴的脸蛋挨着枕头,枕头又了一片,是泪水,她不知道这泪水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是什么时候把枕头弄了…

 记得强民把新房装饰一新,邀请自己检阅时,她也是这样躺着,缓缓的舒展着自己的四肢,四肢贴着一片红的梦洁上用品,传递着一份温暖,这份温暖像醇酒一样直抵她的心窝子,她陶醉了!她幸福得出了眼泪,她庆幸自己终于有了自己的如意郎君,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终于结束了漫长而又孤独的清苦生活,终于走完了缺爱少暖的单行旅程。她发誓要好好的服待强民,要给强民生一个大胖子儿子,要把自己的家料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要使两人的生活充满了幸福、和谐与温馨,要让强民的爸爸、妈妈对自己百分之百的满意。

 可事实上又怎样呢?

 女儿珠珠似乎是天生不足,经常生病打针,把她折磨得几乎要散架了。公公和婆婆也很少跟她说话,自从生了女儿珠珠后,他们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虽然自己的脸蛋毫无动人之处,但自己也是人,也是女人,也是这个家庭里成员呀!这是一些停留在面上的怨气,更为重要,更为隐藏,更为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强民自从开了山货店以后,就很少回家,就总说生意忙,有时,她抱着珠珠去店里找他,店里的伙计总说老板到山里去收山货了。

 “山货,山货,山货就这么重要,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花的脸都气乌了,她冲着店里伙计这样嚷着时,店里的小伙计就睁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她:“你说你是强民老板的老婆?你说你是这个店里的老板娘?不会吧…”小伙计的眼里堆满了疑惑与嘲弄。

 英子为了与强民联系感情,每次除了按照强民的计划供货外,还特意、精心为强民备上一份礼品,礼品不外乎也是山货,但通过英子的包装,再由英子闪着热辣的目光送过来,感觉和意义就不一样了。强民收山货首先还是围着农贸市场转,然后就发展到围着山野转,再后来就到了分布在各个山脚下、山上的村庄了。他在领略了山货的神奇魅力之时,还了解到了山货的原始进价,还感知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山野美景。他尤其喜欢随意选取一个视点,观看被山雾半遮半掩的山峦。在雾中,他发现所有的山峦都是活的,不仅会游走,而且还会沉思,不仅会隐藏,而且还会展示。他忽然觉得,这些特点有些像英子的性格,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大概说的就是这些吧!

 强民自幼就特别的喜欢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智者。

 因为是山外来的人,他的体力是不能与山里人相比的。他每次在山里转悠都会汗衣衫,背槽仿佛就成了山沟,晶莹的汗珠在他光洁的背上和前肆意淌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被暴雨洗礼过了一样,他在清新的空气里自由地呼吸,他幽静的山径上自由地散步。这是作为一个城里人难得享受到的特殊礼遇,这是英子对自己无私的赠予。他静静的站立在一个由自然生长的石头环抱而成的山水池塘旁,池里的山水是他平生见到过的最为清冽、甘甜的山泉水。水面静得像镜子一般,水中的石头和游鱼仿佛是这个美景里的主人,用一份坚,一份柔情,召唤着他的投入。于是,他侧头,看了看英子,不知道是邀请,还是暗示回避,强民随手了自己的上衣,出光洁而又健硕的上身。

 英子说:“你要干什么?”

 强民说:“泳——”

 英子红着脸说:“我给你拿衣吧!”

 强民说:“我们一起,不行吗?…”

 花生下第二个女儿宝宝的第二年,上边对企业的改革来了“大动作”,即实行有中国特色的破产改制和资产重组。企业的质和职工的身份发生了彻底的“置换”花别无选择,用企业破产时发放的经济补偿金入了股,成了由员工持股会控股、国有参股的股份制企业里的一名持股员工。花的工作依然是守单车棚。不同的是,因新的机制的注入,企业经济效益大为改观,以往的单车棚变成了如今的摩托车棚,因此,花的工作责任心更重了…

 花依然全靠每个月的薪水来维持生计。两个女儿加一个四的负担,让她有些不过气来。何况如今的企业不再管退休工资了,而是从每个月的工资当中扣取养老保险金。员工生病、看病、治病的费用企业也不完全负担了,小病靠医疗保险金,大病靠大病医疗保险金。企业也不管就业了,员工子女不兴顶职,全凭自己的本事找工作。在岗员工如果干不好,还有可能下岗,失去生存之本。花也没有其他的能耐,要想赚点活钱,那也是八两线织一丈布——没门。

 自从跟公公婆婆分了家之后,强民的经济收入由他自己管着,手不进。她几乎每个月都是搬着手指头过日子,今天的日子过苦一点,就还有明天的日子,今天的日子手头松一点,明天的日子就要欠账,就要赊账。

 “强民的良心是被野狗叼走了——”

  花有时候在心里也这样狠狠的骂,但她从不对外人说。她在总结自己的命运时,得出了两个“错”字:一“错”是不该让煤火烧坏了自己的脸。二错是不该一口气给强民生了两个女孩。其他的原因她没去深想…

 无论强民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一朵花儿花开,就有一朵花儿败。虽然自己不是“花”,但她始终都不怪强民,她总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强民。虽然自己不是天生的丑,但这一脸的疤痕总是对不住观众的。特别是那煤火还烧坏了自己的声带,以致自己说起话来,也是那样的含混,别人都说这是“洋鸭子”在叫。

 强民到现在还没有向自己提出离婚已是万幸了。因此,她在心里还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一定要给强民生个儿子,生个大胖子崽!生了儿子,这一切就可以改变了。生了儿子,强民的心就会回到自己的身旁来了!

 “强民,你是不是把我也当成山货了,只要有钱,就可以收购…”英子身着泳装站在大海边,海轻轻的舐着海滩,英子的质问却让强民深感不安。

 可以这样说,强民是因为英子才发了财,是因为英子,自己的生意才扩展到了南边,沿海,才结识了一个又一个真正的生意人,才知道了世界的博大,世界的精彩。但他感到遗憾的是:自己并没有发家。他也曾想过,把英子娶回家,让英子来完成花未能完成的历史使命。但在生意接解中,他发现,英子是那种“招风引蝶”的女子,或者说,英子的山里妹气质,英子的清水芙蓉的美质,在南边的生意人眼里,在沿海的男人世界里,充满了清新、人的惑力。由这种惑力构成的无形压力,让强民隐约感到,纵使自己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和支撑。因此,强民在处理与英子的关系时,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主张和态度。他承认自己是有一些离不开英子了,但他又不愿意使彼此的关系更进一层。他将自己与花的最初感情跟与英子的现行情感进行了充分的比较。他发现,花是无条件的爱自己,英子则是有计划的与自己发生关系。花几乎是爱自己的一无所有,而英子呢?爱的是自己的发展前景。花是不知索取的,英子则是需要高昂的回报的。他清楚,是花给了自己一份安稳,而英子却活了自己的灵花的缺点是被煤火烧坏了自己的容颜,且未能给自己生育男丁。英子的缺点是:太漂亮、太爱动脑筋,太爱与世界保持密切的联系与积极的沟通。每当想起这些,强民便没了做生意的兴趣与望。他真的想一直就这样拖下去,拖到花给自己生下一个儿子来,拖到父母双亲笑哈哈的抱上胖墩墩的孙子,拖到英子心甘情愿的给他当助手,不再追问他什么?不再质问他什么?不再要求他什么?

 他害怕打破了现有的局面,他当心花缺少足够的心理准备和心理承受能力,她的确太苦了!她应该过得更好一些!而英子仿佛是盯死了这一猎物的饿狼,她不肯有丝毫的让步,她甚至不允许强民回家去看一看自己的女儿…

 突破僵局的致命因素是英子有了身孕,而且经过鉴定:的确是个男孩。强民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犹豫,他决定与花离婚,与英子结婚。

 矿里的旧房子归花,这是强民提出的。两个女儿也归花,这是花自己提出来的。两个女儿的生活费、教育费等等,由强民按月支付,不得拖延,这是大家知道的。家人不知道的是:强民还一次给了花六万元人民币。

 没有想象之中的痛哭涕,花表现得无比的坚强。既然别人不要自己了,哭——又有什么用?闹——还有什么必要?为了钱财无休止的“纠”,更不她的性格。

 关键是要从新开始,关键是要带好两个女儿,孝敬好四

 为了避免睹物思人,触景伤情,为了让两个女儿和四的居住条件稍微好一些,花在市区买了一套二手房。搬进二手房不久,花又有了新的想法:女人一辈子的命运全在脸蛋上,自己原本有一张秀丽的脸蛋,为什么不去让它恢复原貌呢?脸蛋改变命运,幸许自己以后就不会再象从前一样过得那样艰难,那样无助,那样没有光彩,没有呵护,没有幸福了…

 于是,花决定去整容。

 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已儿时的照片,她捧着那张发黄的黑白照,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以及浅浅的、甜甜的笑靥,她觉得儿时的自己在爸爸妈妈的怀里就象一朵花儿一般绚丽,就象一只蝴蝶一样灵动。当初四就是拿着这张照片去给自己“相亲”的,如今,她又要拿着这张照片去“改头换面”了。

 价格她已咨询过,医院她已确定好。那些天生就对不起观众的女孩都要去整容,去美化、亮化自己,何况自己的脸蛋是煤火烧坏?何况自己因此离了婚?何况自己还有更为漫长的人生道路需要去跋涉?花努力为自己的决定寻找着理由,但她的思想所触及到的层面再也没有办法更深一些、更广一些、更丰富一些、更全面一些。她的逻辑思维大致是这样的:凡是脸蛋不好的女孩,大多都没有很好的命运,自己是脸蛋不好的女孩,所以命运自然就不好了;命运较好的女孩,大多都有一张较好的脸蛋,通过整容后自己就成了脸蛋较好的女孩,所以今后的命运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其实花也是知道的,自己的决定是具有典型的悲壮意义的。在这个不足四十平方米的家庭中,自己是顶梁柱,是经济师,是四个女人的主心骨。四的百年大事,珠珠、宝宝的成长,都得由她精心料理,这其实是一副重得不能再重的担子,原本就没有什么积蓄的她,买了二手房后,如果再去整容,必然给这个女人世界的家庭带来更为拮据的经济局面。但是,女人都是爱美的,四对于花的决定,不但口头上支持,而且还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这些积蓄都是她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不仅带着她的体温,她的歉意,而且还折了岁月的积淀与老人的襟。

 花记得父亲与母亲合葬的坟墓的西面笔直站立着三棵松树,这三棵苍劲松树一直都是她寻找父母坟墓的标致。她是在一个空中飘飞着霏霏细雨的下午踏上通向坟山的山径的。这些年来,她一遇到解不开的疙瘩,想不通的事情,就会上山来寻找父母,就会在坟墓上一坐就几个小时。那天,她上得山来,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父母的坟墓了。她上上下下,在坟墓与墓碑之间爬行,双脚越走越重,双眼越来越模糊。这坟山的变化也真是太大了,立碑的立碑,装修的装修,一个比一个漂亮、气派,显示出后人的孝心,后人的兴旺。原来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树叶的清新的空气里,如今只剩下一派水泥的苍白。在这苍白的氛围里,花感到自己几乎就要成为这山上的幽灵了。她按着三棵树松树的平行线继续向坟山的深处寻找,她觉得死去的人们是这样的庞大,活着的自己却是这样的渺小,如果再不去奋力拼搏,顽强争取,就是在这坟山上,自己也永远是一名弱者,是一棵在风雨中飘摇的野草。

 还是脚下的灌木提醒了她,父母亲的坟墓一定是被疯长的植物给遮掩了。她用双手不停地拨拉着枝杂草,终于,在灌木的深处,她看见了一块矮得几乎没了身影的墓碑,她将墓碑上的灌木和竹枝以及杂草一古脑儿地左拨右,她看见了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李花、曹强民。两人的名字依然是平行地排着,名字的上方依然是凿着女儿、女婿的字样。父母亲还不知道自己已离了婚。父母亲还不知道自己要去整容。花一头拜倒在墓前,眼泪双

 医生看了看花递过去的孩提时代的照片,顿了顿,说:“要恢复到你小时候的容貌是十分困难的,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把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整一整,再植一张新的面皮,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所需的费用,按现行价计算,就已经不低了,你自己要考虑好…”

 花没有想到自己手头的那几个钱,只能免强做一个项目。到底做哪一个项目呢?花左思右想,还是做植皮吧!这样自己的脸蛋的整体效果就会好一些,那些像干了胶水一般皱巴的皮肤就会被一张光洁白皙的新皮所取代,至于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就暂时不管它们了。首先消除面部的恐怖感是至关重要的。

 花没想到的是:植了皮的脸蛋并未发生十分明显的改观,因为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的不规整,整个面部看上去仍然不协调、不美观,只是没有了火煨的红薯皮那份惨状。

 花回到家里,回到工作岗位上,邻居和同事们并没有发现她去整了容。因为人们已经习惯了不去看她的那张脸。最早发现花整了容的人是剃头师傅王驼子。王师傅在漫长的人生期待中仍未收获到属于自己的那份爱情,他听说花离了婚,简直就有些心花恕放。

 城市的理发店或发廊的剪发价格又一次将到了王驼子的面前。王驼子的理发水平虽然有限,但他的价格便宜,服务热情。他尤其擅长剃光头,剃光头对于他来说,既免去了发型设计,又免去了用洗发水洗头,手持一把白亮亮的剃刀从前来理发的顾客的头上一路刮过去,他的心头便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对于前来剃光头的顾客来说,剃个光头不仅能够拉长剃头的时间距离,而且价格还更为便宜,因此经常下井的挖煤汉子便特别喜欢到王师傅的理发店来修理自己的头发。

 花的到来,让王师傅倍感意外,莫非离了婚的花决心出家做尼姑,从此不再婚嫁?王师傅心里这样猜测着,花已经坐在了他的老式理发椅上。他用手扶了扶在椅上的靠垫,滚热的呼吸立即扑到了花的脸上。

 花说:“把我的头发剪一剪,别老是盯着我的脸看!”

 王师傅的双手却僵在了半空中,半天没动弹。

 花侧头看了一眼王师傅,王师傅才确信了自己的眼睛:花的这张脸上的确没有了以往的疤痕和皱褶。

 “花——你整容了?”王师傅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落感。“你一个‘特困户’,哪来这么多的钱?又买房子又整容?…”他几乎是带着哭腔这样问。

 “王师傅——你快点,我还要去上班,去守摩托车棚了”花仿佛没有听到王师傅的问话,她用“洋鸭”一般的声音催促王师傅时,“花整容啦!”的惊呼声已通过这个小小的理发店传播开去了…  m.3Ma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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