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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云石庵是南郊外靠山的一栋建筑物,歇山顶、夯土墙,是座古朴有味的小庵庙。

 庵前的木门打开,接昭仁公主的是一个妙龄小尼姑。

 “云松师太呢?”蒙着面纱的脸,威仪地问着。

 “在后院。她让公主先念完桌上那本经,再到后院找她。”

 眼睛触及一尘不染的供桌,她浮躁地向前,拿起供桌上的经书,跪在草席团上,举起木鱼槌,烦地敲着。

 她哪里还念得下经呢?脑海里全是那个男子的影像,直到现在,还恍如在梦中。

 是真的吗?

 她被打了,当众地被打了,她甚至还没完全看清他的脸,只记得那双眼睛,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眼神,镇定却讳莫如深。若不是答应云松师太的时间不能延缓,她翻开北京城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他找出来。

 她要剖开他的心!

 她要挖出他的眼!

 她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公主,请平心静气。”小尼姑在一旁提醒,木鱼都快被她敲坏了;

 懊死的!她在心中破口大骂,连这小尼姑也来惹她生气。

 “不念了!”木鱼槌一丢,起裙子起身。

 “公主…”

 “闭嘴!我去找云松师太。”

 迳自往后院走去,云松师太的住处在左侧第一间,后面还有两间空房,给信众休息住宿用。

 云松师太房中黑暗,最后…间却透出微光,她想也不想就往最后一间走去。

 “这么说来,你是打算明早就走?”

 “是。”

 一阵沉默后,云松师太才又开口。

 “你我萍水相逢,总算有缘,这串珠你收着,菩萨保佑你一路平安。”

 “多谢师太。”

 苍老、和平中正的声音足她的姑姑云松师大的,另一道感低沉、年轻有力的声音是谁的?

 自半掩的门向内望去,一张她这辈子再也难以忘记的轮廓赫然跳人眼帘。

 是他!?居然是他!

 看来他今晚打算投宿在云石庵,以躲避这场猛烈的大雪。

 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在嘴角漫开,她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无声无息地回到前厅。幸好她有随身携带魂散的习惯,要不然,还真不好带兵包围姑姑的云石庵。

 这下子,定要教你翅也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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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尔博是被冻醒的。

 上身的衣服被剥光,五花大绑地靠在一棵梅树上。

 昏茫涣散的眼瞳逐渐聚焦,他看见了圣洁的白色身影,在梅树下吹笛。

 几株梅树掩映着她纤巧的身子,几朵红梅飘上她乌亮的发丝,以及她天衣似的白袍。

 她像是自梅花中走出的仙子,清灵、梦幻,有着与世隔绝的美丽。

 她的衣裙被微风吹动,扬起的裙波仿佛在引着他。

 她纤指灵转,在幽静的梅树边,吹奏着动人的乐章。笛音劲峭婉转、柔和清丽,带点儿富贵气,恰与她光华迫人的气质相应和。

 多尔博出神地看着她,只见她双眼微闭,眉目静定,粉妆玉琢的五官,说不出有多么的美丽,多么的撼动人心。

 笛音在缥缈中停止,四周静寂,只剩对面山崖的瀑布俯冲而下的声响。

 “醒了?”声音如珠子滚落在玉盘上,娇脆动听。

 她缓步向前,以尊贵不可侵犯之姿凝望他。

 她以绿笛抬起他低垂的下颚,雪眸中闪着秀丽的光彩,直看进他眼底。

 触及他幽眸深处迸出的光芒时,她微微一愣,像被什么给震住一般,眼神出现了短暂的困惑,随即不自然地放下他,往后退了几步。

 锦衣卫分两边站立,各八名,谨慎地盯着他看,如临大敌。

 他体力已经完全恢复了,直身子,出一身壮结实的肌

 看来他耐严寒的,肌理有致、抗寒地绷紧,部看来很有弹力,显示出擅于骑马、弯弓箭。

 她并没有见过上身的男子,为了让气势慑人,硬是直视着他,其实口下的一颗心已蹦跳得厉害。

 他肩膀略拱,舒展筋骨。锦衣卫紧张地向前,一边一个拿刀架在他脖子上言他微扯角,出轻视的笑。

 这一笑,替他惹来两个清脆的巴掌。

 他敛容,一脸寒。

 她饶富兴味地盯着他,眼里始终带着纯洁的笑,看似天真无,说出的话却那么骇人。

 “我要挖出你的心,扯出你的胆,看看是什么做的,居然有勇气出手打我?我也要挖出你的双眼,因为它看来总是非常镇定;还要剁了你的脚,研究它是怎么让你平空消失的。”

 她两指着自己尖细的下巴,认真地思索着,往后退了一步,从脚看到头,再从头看回脚,视线停留在那双看来强劲有强力的脚上,然后,出奇不意地甩鞭扣。

 啪啪两响,他住,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她相当惊喜,像发现稀世珍宝一样,眼中绽着强烈的光芒。

 “不痛吗?”

 她怀疑地看着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鞭子。这只乌鞭,虽没有毒,威力可也是够瞧的了,他怎会没有反应?

 鞭子忽然改变方向,飞向立于一旁的锦衣卫。锦衣卫中鞭,虽不至哀号,却也痛得五官扭曲,弯下身体。

 “公主…公主饶命啊!”她俏皮一笑,满意着这样的测试。

 “原来,你是不会痛的。”她若有所悟。

 他光湛然,默默地注视着她一会儿,随即轻蔑一笑,傲慢地偏过脸,看向清朗的天空,诗般地口而出:

 其关无双,其象无极,子之不淑,云如之何…

 这意思是说,她的美已经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但是她的品德却跟她的美一点也不相称,越称赞她美,相对的越鄙视她内心的丑陋。

 她脸色刷白,眼神瞬转阴暗。从来没有人敢这样羞辱她,但是跟着而来的不是一场盛怒,却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微笑。

 她将手神气地背在身后,身,说不出有多么赞赏地盯着他看。

 “说的好。”声音里没有愤怒,一样的悦耳动听。“我既美又丑…”她察地看进他眼底“所以你喜欢我!”

 他剧震,手心紧握,像是被看穿了什么似的,眼神掠过一抹不安,却又马上恢复惯有的冷漠,轻鄙地啤了一声。

 她扳过那张始终不曾正视她的脸,雪白的面容近,梅花的清香扑进他的鼻间。她垫脚,勾住他的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吻住他。

 挑逗的、妩媚的,说不出的人丁香小舌,就跟她的个性一样刁钻,撬开他固执的,霸住他狂妄的舌,一个劲儿地翻搅。

 那柔软,前所未见;那芬芳,前所未闻,为了阻止自己被这魅的氛围所惑,他选择狠狠咬住她钻动的舌。

 “呀厂

 她猛地松开,嘴里传来一阵腥味,她伸手抹,看见手背上的血,当下挥开手臂,狠狠地打了他好几个耳光。

 她倒退两步,一手直指他鼻尖,狠狠地咒骂:

 “我要把你的心挖出来喂狗,把你的割下来喂鹰!”

 眼神一使,锦衣卫立即恭敬地将弓箭递给她。

 她高贵地张弓搭箭,专注地凝视她的目标,怒气渐息,眼中逐渐凝聚兴奋的光芒,那是一种血腥的兴奋,角牵起一抹无的笑,雪白的手指一松,利箭飞向多尔博。

 咻的一声,利箭刺人膛,椎心的痛袭来,他轻狂的眉毛渐拢,咬牙,目光紧紧瞅着那张人心魄的轮廓。

 她不安地后退,那目光看得她内心慌乱。

 “啊!”没有人看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多尔博一下子便甩开两名锦衣卫,挣脱束缚,像一阵风般,突然来到她面前,箝住她两颊,迫使她的眼光与他相对。

 锦衣卫刀拔剑,却不敢靠近,公主就在他手上。

 “名字?”

 “咦?”

 他略一施力,她痛得眉头紧皱。

 “告诉我,你的名字!”

 “朱…慈嫒。”

 他满意地松开。

 她冷汗直地看着他将箭头拔出,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回她手中,换走她怀中的绿笛。

 “朱慈媛。”他神色紧绷地注视着她的脸“我一定会再回来找你!”

 留下这番耐人寻味的话,他纵身跃下山崖。

 她回过神来,扑向崖边,朝奔腾的愤怒地喊:

 “你回来,你不许走,你给我回来…”

 她颓然,像失去一件心爱的东西般,怔怔地看着河将他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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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鼓频催,范文程急急出帐,多尔博掏出绿笛,深看一眼,闪过高深莫测的笑,再藏人袖中,迫不及待地率军战。

 天色微明,李白成颌着号称二十万的大军,从北山绵延至海边,准备攻取山海关。远远望去,像是一条白色的锦带。

 双方在山海关一片石接触。

 吴三桂穿着服丧的素衣,抱着为君父报仇的决心,率先冲出。

 李白成原本还信心满满地战,岂料在吴三桂之后,竟出现了大匹巍发的清单,张弓箭、万矢齐发,一时阵脚大、军队溃散。

 他自己见情势不妙,策马率先逃走,留下慌乱的士兵,被清军打得四处散逃。

 在整兵稍作休息之后,由吴三桂带领,清军正式进入北京。

 人北京后,多尔博便自请追击李白成,带领自己的兵马,往北京郊外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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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静寂的小道,一下子挤满慌逃的人群,杂杳地往南而去,人群里不时传来令人战栗的凄喊:

 “海和尚人关啦!清军要屠城啦!”

 海和尚是关内百姓对满人的称呼,因为他们将前面的头发剃光,远远看去,有如剃度的僧人。

 清军屠城的恶劣形象,在二贝勒阿敏弃守水平城时,把投清的明朝军民,以及当地老弱妇孺,一举杀了个光,掠夺财物而去后,更加深烙在北京城民的心中。因此见到北京城赫然出现大批清军,人人莫不心惊胆战,扶老携幼往南而逃。

 马匹、板车、仓皇的人群,在小道上起一阵又一阵的烟尘。

 不远处,云石庵的厅堂前,云松师太和昭仁公王朱慈嫒紧挨着,神情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云松师太仰望着被灰尘蒙蔽的半边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朱慈嫒眼神呆滞,直到现在,还不太能够接受已经发生的事。

 那天,一二月十九,抵不过李自成大顺军队的猛烈攻击,太监曹化淳把彰义门打开投降,外城被破,不久,皇城也破了。城里成一团,大家像无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皇上呜钟召集百官,竟无一人前来,兵将也四散,他孑然一身,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大势已去,他提剑入宫,死母后,砍杀坤仪、长平两公主,轮到昭仁时,他痛不下杀手,泣道:“你何苦生于皇家?”举着颤巍巍的脚步,爬上万寿山,以发覆面,吊死在寿皇亭的槐树上。

 朱慈媛抢了一批马,在李白成抵达前冲出宫,投奔云石庵。

 如今想来,如梦似幻,令她在夜里常惊叫着醒来。

 “姑姑,我们是不是要跟着人群走?”

 云松师太空地望着人群,苍凉一笑。

 “走?大明曾是我们的天,天都塌了,能走到哪儿去?”语毕,双手合十祷念。

 朱慈媛抬眼望向滚滚红尘,这么说来,她也应该…

 “我是不是该去见父皇了?”

 她轻声问,脸上出现挣扎的神色。

 云松师太看着她,脸神{艮沉重,语气却是一贯的温和。

 “媳儿,你看那道上的平民百姓,他们为何奔逃?为的就是能在这世中保全性命;你为何必须死?因为你自认为是大明皇室子孙,该跟着皇室一同死去。但大明已经灭亡,你也就成了一个平民百姓,现在你应该做的,就是像个百姓一样勇敢地活下去!”

 她猛然一震,心中茫然。

 挣扎间,几名身着蓝布箭衣、显然是李白成余孽的人,突然自道上分出,直闯云石庵。

 带头的那个一脸饥饿样,撞开立于门边的朱慈媛与云松师太,眼睛只看得见桌上的素果,争先恐后地往自个儿口袋里,其余几名随后分往其他房间而去。抢素果的那个在转身时,才注意到倚着木门、国天香的朱慈媛,脸上马上出比看见素果还兴奋的神情。

 他扯嗓叫着:“弟兄们,快出来,这儿有好货啊!”然后涎着脸,步步向朱慈嫘。

 朱慈媛当然知道那种眼光所代表的涵义,面色惊惶,寸寸后退。

 云松师太见情势不妙,拼全力撞向莽汉,将他撞倒在地,乘机高声喊着:“嫘儿,快走!”

 朱慈嫒从慌乱中惊醒,提裙奔出门往云石庵边的小径逃上山。

 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当她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背后是断崖,对面是瀑布,底下是湍急的河水,四月渐融的积雪使河水暴涨,水势既猛且急。

 大汉们在她几步前止住,他们知道她已无路可退,于是换上一副猫戏老鼠的神情,狎谑地看着她。

 “小姑娘,没有路了。”

 朱慈媛脸色苍白,双膝发软。她一生在宫里养尊处优,几时见过这样狰狞的场面。

 耳边传宋急震耳聋的声响,似乎在催促她往下跳。不!她不要死!既然不想死,就要放手一博。握紧手中的毒鞭,她凛然直视前方的恶徒。

 其中一个按捺不住率先扑向她,被毒鞭扫中面门,当场中毒气绝。

 众人愕然,震惊地看着她手中的厉害武器,带头的那个着下巴,不怒反笑。

 “好!够劲!这样吃起来才更有味道。”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看出朱慈媛根本就不是使鞭高手,因为她握鞭的手抖个不停,神色也惊慌不定,真正厉害的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表现的。刚刚那个弟兄,算他倒楣!

 胜利果然如昙花一现,朱慈媛手中的鞭子轻易被夺去,身体被制住,白袍被猴急的撕裂。

 “不要…”

 她惊怒地伸手抗拒,他们身上发出的腥味,以及不规矩爬满她身上的污手,令她作呕,但双手却被另外两个人分别按住,她只能摇晃着脑袋。

 “住手!”

 这样的抵死不从,换来的是他们更兴奋、更鲁的举动。

 绝望间,在她身上的那人动作突然僵住,表情也随之凝固,张着大嘴,从咽

 喉挤出几个模糊的声响之后,便戏剧地往一旁倒去。

 朱慈媛看见了他背后的白羽箭。

 另外两人以及原本在一旁狞笑的,先是惊愕,接着怒起,但他们并没有轻率地扑向前去,反而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朱慈媛撑起身体,看见一位身着白色将袍的人。虽只有一位,却有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他垂下弓箭,以静制动,以一双凌厉的眼与他们对峙,眼中出寒芒,浑身进发着令人感到迫、无法呼吸的气息,这样浩大的气势,让人未战先寒,没有人敢抢先向前一步,只好用言语恫吓。

 “海和尚,敢来坏爷的好事,识相的快滚,否则别怪我们兄弟不客气!”

 仗着人多,又见他身后似乎没有其他人跟上来,那伙人最后一句说得特别响亮。

 “你们冒犯她?”他嘴微掀,冒出一句恻侧的问话。

 “是又怎样?”

 “那就得死!”

 话才刚平静地吐出,几个人瞬间中剑,说话的那个不可置信地瞠大眼,他甚至不确定是否有看到他拔剑。

 朱慈媛看呆了,阳光下,他的白袍闪着耀眼的光辉,刺目的在她眼中晃动。

 他提着尚在滴血的剑,步步走向她。

 朱慈媛原本感激的眼光在看见披垂在他白袍上的辫发以及干净的前额时,迅速冷却。

 他蹲下身,视线锐利的扫向她。

 “你…”“不要靠近我!”

 她敌视他。对她而言,救命的清军与李白成的余孽并无不同,都是贼寇。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她万不能再度受辱于贼,于是寸寸后退,直退至崖边。

 读出了她眼中的讯息,他脸色微变,不悦地低叱:“别做傻事!”

 她侧头看着汹涌的河水,再转头看着清装辫发、剑眉微蹙的他,嘴角不由自主地掀起一抹笑,那是掺杂嘲弄、悲哀、心灰意冷的笑。

 留恋地环顾即将易主的山河,她移动半寸,任身子往下坠去。

 “朱慈嫒…”

 她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呼喊。谁?谁在叫唤她的名字?显得那么愤怒,是在乎的语气。

 还有谁会在乎她?失速的坠落将她的感觉一一剥去,她只希望河水能温柔地包容她,将她带往另一个世界。

 突然,她部一紧,整个人被卷入像是臂弯的地方,然后力道一施,便将她的身体往上旋,她马上明白了那双手的意图,他想让自己的身体代替她承受坠入水波的冲击。谁会这么不顾一切紧紧地拥抱住她?在这生死关上,谁愿意以生命来保护她?她听见了来自崖上的杂乱声响…

 “贝勒爷落河了!快,快下去救!你们几个快驰马到下游去…”

 贝勒爷?还来不及细想,疯狂动的河水便夺去她所有的思绪。  m.3ma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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