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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月底,学校开始放假,乔书培又回到了海边。

 这就是我们故事一开始,在那三月的末梢,乔书培为何会坐在防风林里,反复在沙上写著“殷采芹”的原因了。殷采芹,殷采芹,左一个殷采芹,右一个殷采芹,无数无数的殷采芹…这树林,这沙滩,这海洋,这岩石,这风,这云,这?耍獍孜荨ΥΥΥΓ加幸蟛汕鄣拿郑墒牵蟛汕郏阍诤畏剑康愕愕蔚危克柯坡疲墒蓖眨矣匮埃∧歉鋈碌哪┥遥鞘榕嘣诤1咦返恐ィ歉鋈碌哪┥遥鞘榕嘣诹锨痛汉校恢弊教舫谅洹D歉鋈碌哪┥遥鞘榕嘀沼诹私饬艘患拢蝗耍涝恫豢赡芡熳〈禾欤糇『#恕9サ氖チ耍僖沧凡换乩戳恕R蟛汕鄄宦墼谑澜绲哪且桓鼋锹洌胨鞘榕喽疾换嵊叵盗恕5蹦荷诹种新窒吕矗碧粼诤媛谅湎氯ァ沼谀闷鹨恢δ韭榛频囊蹲樱裆ㄖ惆愫嵘ǖ舻厣夏俏奘奘摹耙蟛汕邸!闭酒鹕砝矗灾Q笊钗丝谄D宰永锫庸死钜迳降牧骄涫骸按饲榭纱勺芬洌皇堑笔币雁弧!?br>
 或者,人生的事,就都是这样的。古往今来,感情是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故事,让你甜,让你苦,让你酸酸楚楚,永无了时。摔摔头。“你是个好洒好洒的男孩子,每次遇到烦恼时,你总是摔摔头,就把它摔掉了。现在,是你摔摔头的时候了。”他苦涩的想着,苦涩的笑了,苦涩的摔摔头。人呵,你身上永远背负著那么多的责任,你有个孤独寂寞的老父,你有个正待开发的未来…你不能把自己永远埋葬在回忆里!听吧,海鸟在唱歌呢!“去去去!去去去!莫迟疑!去去去!去去去!莫迟疑!”

 于是,乔书培再摔了摔头,在那个三月的末梢,他试图甩掉他的过去。踏著落的余晖,他大踏步的回到了家里。

 家,一如往日,简单,清苦,却充满了书香。父亲有颜回精神,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乔云峰用宠爱的眼光望着儿子,不管怎样,他这一生虽然谈不上一点点成就,他毕竟带大了这个儿子!这个茁壮的、漂亮的、优秀的、卓越的儿子!人,一旦进入老年,对下一辈的宠爱,居然会如此强烈!强烈得近乎依赖了。

 “去拜访了你的老朋友吗?”乔云峰问。

 他深思了一下。“是的。”他微喟著说。

 “大家的变化都很多吗?”

 “不。”他迟疑的。“我的变化比较多。”

 乔云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是的,这是个简单的、单纯的、宁静的小海港,大家永远过著守旧而近乎保守的生活,对个台北的大学生来说“距离”会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

 “你在大学里…”他忍耐不住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从他一回家,他就想问的问题:“有没有到女朋友?”

 乔书培抬起眼睛,读出了父亲眼底的期待和关怀。

 “有个中文系的女同学,”他静静的说,带著种深思的表情。“大家还很谈得来,不知道算不算是女朋友。”

 “哦?”乔云峰更关心了。“她叫什么名字?”

 “她姓苏,名字叫燕青,小燕子的燕,青颜色的青。也是大学一年级。”“苏燕青,”乔云峰微笑起来。“满好听的名字。她家住台北吗?”“是的,她父亲是个大学教授,在辅大教中国文学,她母亲也是学教育的,在教中学。”

 “哦,”乔云峰的微笑加深了,笑容填满在每条皱纹里。“你见过她父母?”他不经心似的问。

 “去她家吃过几次饭。”他也不经心似的答。“他们知道我家不住在台北,对我比较照顾一些。”他抬起眼睛,注视著父亲。“你知道学教育的人,他们把所有年轻人都看成自己的子女一样。”乔云峰笑了。“你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他们对你并没有另眼相看?”他笑着问。“我没有什么意思,”乔书培也笑着,心底,有层惘的隐痛在扩大,那隐痛像一张大网,把他整个罩在里面。“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很普通的…只是同学而已。我想,我才读大一,谈这个问题,还是太早了。何况,苏燕青是中文系的宠儿,追她的人大有人在,稳櫎─并不属于其中的一个。”

 乔云峰深深的注视著书培,然后,他站起身来,走到儿子面前,他把手紧紧的在书培的肩上,沉挚的,了解的,语重心长的说:“书培,你该把过去那一段情忘掉了,答应我把它忘记!否则,你会作茧自缚,终生不能获得快乐。要知道,人生许多机会,许多幸福的机会,都是稍纵即逝的。你很可能轻易就放掉了到手的幸福,以后,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书培,你答应我,不要让以前的事情,成为你以后幸福的绊脚石,好吗?”乔书培看着父亲,看了好久好久,终于,他毅然的一摔头,站起身来,声说:“我知道,我统统知道。今天下午,我已经把过去埋葬掉了。你放心,回台北后,我会重新开始!”

 乔云峰眼底一片喜悦。

 四月初,带著份壮士已断腕的情绪,带著份“重活一遍”的决心,乔书培回到了学?铩4杭俟チ耍扔谟忠桓龃禾旃チ恕G鞘榕嗌峡蔚氖焙颍鸵丫龆耍ブ种制┤缱蛉账溃磺幸匦驴迹磺幸匦抡。碌纳罾锩挥小耙蟛汕邸钡拿帧2汕郏荒韭榛频囊蹲由ǖ袅耍缓#司碜吡耍缓7绱瞪⒘恕?br>
 于是,这天下课后,他和苏燕青去看了场电影,又到“甜心”去吃豆浆油条。燕青的脸圆圆的,有对小酒涡,长得相当甜。她喜欢穿件格子衬衫,穿条牛仔,打扮得像个小男生。某些时候,她也确实像个小男生,满头被风吹得糟糟的头发,一对慧黠而调皮的眸子,嘴里总是轻快的哼著歌,要不然就嚼著口香糖。她是活泼的,明朗的,爱笑的,而又美丽逗人的。这天,他们看了场“仙人掌花”是英格丽褒曼东山复起的片子,另一个女星是歌蒂韩。他们在吃豆浆油条的时候,两个人就不停的讨论著剧情。苏燕青不停的吃,她已经吃了一碗甜豆脑,又吃了一碗咸豆浆,再吃了两油茶,一个烧饼…现在,她又在叫著了:“我真想吃隔壁牛面大王的红油抄手!”

 “你只是‘想’吧?”乔书培问:“我不相信你还吃得下去!”

 “不相信?”燕青挑起了眉毛,招手就叫住了伙计。“你能不能帮我去隔壁叫一碗红油抄手,送到这儿来?”

 “可以!可以!”伙计走了。燕青冲著他笑。

 “你看吧,我说吃就吃!”

 “很好,你尽管吃!”乔书培笑着说:“总有一天,你会胖得像只河马!”“河马?”燕青又挑挑眉毛,又望望他,又噘噘嘴:“你在吓唬我,那里有人会胖得像河马!”

 “我就认识一个女人,胖得像河马,丑极了。”

 “哦,”燕青咽了口口水。“真的像河马吗?”

 “真的像。”他一本正经的。

 红油抄手送来了,燕青瞪著那碗发怔,拿起筷子,她悄眼看乔书培。“你是不是怕我吃太多,你付不出帐来?”她问。

 “你吃豆浆油条,红油抄手,还吃不垮我!”乔书培笑了。“只要你不闹著吃牛排就好了。何况,如果我真付不出帐,你小姐也得自己付。”“那么,”燕青端起碗来。“我吃了哦?”“吃呀,没人叫你不吃呀!”

 燕青看了看那碗油腻腻的抄手,辣椒味香的。她骤然把碗放回桌子上,瞪著乔书培:“你认识的那个河马,有多少岁?”

 “大概…四、五十岁吧!”乔书培有些恍惚。河马、毕业典礼、展览会、采芹…他重重的一摔头。

 “哎!那么老呀!”燕青如释重负的喊:“管他呢?二十年以后,管他是像河马还是大象呢!”她唏哩呼噜的吃起红油抄手来,边吃边眉飞舞的说:“我告诉你吧,女人活过三十五岁就没意思了,你瞧,那个沟里的鳗啊,以前美得像仙女一样…”“沟里的什么?”他听不懂。

 “英格丽褒曼呀!傻瓜!”燕青喊。

 “噢!”“你记得战地钟声里的英格丽褒曼吗?”燕青收住了笑,正说:“剪得满头短短的头发,像个小男孩子,抱著马肚子和马说话,祷告上帝保佑她的贾利古柏,那样子真美极了,可爱极了。但是,今天仙人掌花里的她,所有风韵都给歌蒂韩抢走了。所以,女人是不能老的。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红颜老去,年华不再更悲哀的事了。我看愚人船里的费雯丽,也有这种感觉,岁月不饶人,再美丽的女人也不起时间的考验。所以,我奉劝天下的女明星,如果老了,千万别再东山复出!”

 “照你这么说,”乔书培有些失笑的说:“女人老了怎么办呢?”“所以,”燕青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她那小脸显得少有的庄重和严肃,眼珠黑溜溜的盯著乔书培。“越美丽的女人越悲哀,美丽的女人常常以为仅凭美丽就可以征服全世界,殊不知美丽是很残忍很可怕的东西,因为它一定会消失,会老去,世界上没有永远开放的花朵。”她歪著头,把手指在短发中,那深思的眸子里满蕴著智慧。“一个聪明的女人,要懂得充实自己,懂得去收知识,懂得去了解人生…于是,一旦老去以后,虽不能再像花一样的明,还可以像树一样的长青。”乔书培注视著她,有些眩惑,有些震动,有些惊奇。

 “你很可怕!”他忽然说。

 “我很可怕?”她抬起了下巴。“怎么说?”

 “你的脸像花,你的思想像树,这种女人,岂不会让天下男孩子遭殃!”“哎!”她笑了。“你是在捧我?还是在讽刺我?”

 他瞅著她。“你自己说呢?”“我说吗?”她对他点点头。“你是一本很难读很费解很复杂的书。如果我聪明的话,最好对自己看不懂的东西,表示沉默。”他不说话,他们两个相对注视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叹了口气,逃避似的说:“我并不难读,也不复杂,我只是比较会隐藏自己,我怕太容易被看懂,你就会发现我一无所有了。”  m.3MA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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