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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在灵征细心的照料安抚之下,月蘅哀痛的心情已经逐渐趋缓,慢慢地不像之前初遭大变时的哀毁骨立。

 不知不觉,她回到之国也已经半个多月。

 一,她的父王伏龙帝下令召见她。

 这半个多月来,她很少见到自己的父王。至于特地召见,这还是第-次。

 月蘅坐在铜镜前,任由身后的宫女们为她梳妆打扮。

 她望着镜中那张雪白的脸,几乎认不得那是自己。

 她居然这样地活过来了!母后薨逝的时候,她原以为自己也会随着母后而去…

 “公主该前往大殿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宫女开始催促,她才慢慢地站起身来。

 这些日子来第一次踏出自己的寝殿,望着四周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景致,她却觉得有些陌生。

 离开之国远嫁西方,不过几个月,她对这里的一切竟恍若隔世!

 走进大殿,她依礼向父王请安。

 眼前这个威严而高高在上的男子,一如从前般给她陌生的感觉。

 “蘅儿,这些日子来你可好?你母后过世之后,父王一直很忙,没时间照料你。”

 “多谢父王关心,儿臣会照顾自己。”

 伏龙帝点点头。

 “后的死,你不要过于伤心,伤害了自己的身子,那就不好了。”

 “儿臣明白。”

 “你知道保重就好,省得父王悬念。另外,你回来之国已经半个多月,你的身分,毕竟是已出嫁的公主,自然没有继续在这里久留的道理。最近这几,你该准备返回秋之国了。”

 乍然闻言,月蘅不觉心中一凛——

 父王这是赶她走了?她自然知道以自己已嫁公主的身分,久留在之国是于理无据,但父王需要这样急着将她遣回吗?

 明知父王未必是恶意,她却仍不心寒。

 见月蘅不语,伏龙帝继续说道:

 “你身为御虎王的子,也必须要替他着想。他是一国之主,因为你的缘故而留在此半个多月,实在也不成体统。御虎王虽然没说什么,父王却深感过意不去。”

 听到父王搬出的这套道理,她无话可说。

 她要待在之国是她的事,但她不能连累灵征。在秋之国,还有很多重大的事等着他回去处理。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灵征只是一直待在她身边温柔劝慰,从来不提返回秋之国的事,她不歉然。

 是该回去了。母后已经不在,之国再也没有令她牵挂的人事物了。

 月蘅闭了一下眼,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一定,就再也没有牵扯了…

 “儿臣明白。明天儿臣就会返回秋之国。”她说。

 “很好。父王还有事请御虎王处理,自然是越早回去越好。”

 “是。如果父王没有其它的事代,儿臣告退了。”

 “你下去吧。好好歇息,明天好启程。”

 “儿臣遵命。”

 月蘅转身走出大殿。

 明天就要离开之国了,她心里对身后那个自己叫了十八年父王的男人,却没有一丝一毫不舍的感觉。

 灵征婉拒了伏龙帝派遣大批随从护卫他们返回秋之国的好意,将月蘅抱在马背上,两个人轻装行简地踏上归程。

 “心里好些了吗?”

 途中,他策马慢行,如闲话家常般关心月蘅的状况。

 “嗯。这次耽搁了你这么多时间,真是抱歉。”

 “别这么说。”

 一路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虽然说得不多,却显得极亲切、极自然。

 当初他们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如今已经全然不复见。

 灵征变得不由自主地想关心她的一切;而月蘅也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刻意冷漠的对待他——

 他的关怀像一道暖,不知不觉问化解了她心中那一道隔阂。

 “你父王对你好吗?”他突然问道。

 愣了半晌,月蘅淡淡地回答:“不算不好。”

 父王从她小时候对她就是这样,不好也不坏。

 虽然,父王给她一切她所想要的东西,让她享受极尽尊荣的生活,然而,她真正需要的关怀和慈爱,却一样也无法从父王那里得到。

 她贵为之国的长公主,是前代皇女后所出,身分贵不可言,世人也多以为她是独得父王宠爱的天之骄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父王之所以给子她异于其它皇女优渥的待遇,只因为她顶着“长公主”的头衔。

 这些她早就知道了,只是之前的她,从来不会想这么多。随着母后的薨逝,她的情感才变得感纤细起来。

 “但也算不上好,不是吗?”他说。

 月蘅抬头望着他,有些讶异。“你怎么这么说?”

 他怎么会知道父王待她如何呢?世人不都认为她是倍受恩宠的吗?

 “只是感觉。”他状似不经心地浅浅带过。

 经过这几天的细心观察,他发现伏龙帝对待月蘅,并不如他之前所想象的那般宠爱。

 至少不是出于真心的宠爱。

 除了身分之外,伏龙帝对月蘅的真实感情,可以说是很淡薄的。

 他想到月蘅从小就是在这样的虚情对待之下成长,不更加心疼她。

 “这些都无所谓。你已经嫁给我,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听他这么说,月蘅思及前他说过要代替母后照顾她的话,更加动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抬头看他,问道。

 而且她深刻地感受到,灵征对她的好是真实的,是真正出自于内心的。

 “因为你是我的子。”他不假思索地说。

 “母后也是父王的子,可是父王却…”

 她口而出,才发现自己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停住。

 灵征明白她的意思。抵达之国的第一天,他就从言谈之中知道伏龙帝对后的情爱并不深刻。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困惑地问。

 “你觉得伏龙帝对后不好,是因为伏龙帝对后的感情不深;而我不同。我…”

 “你?”

 灵征低下头来,深邃的眼眸上她。

 “我爱你。”他突然真挚告白。

 突如其来的三个字,彻底震惊了月蘅。

 他说他爱她2为什么呢?他们的结合都不是出自彼此心甘情愿,为什么他还会爱上她?

 她总以为,灵征对她是没有感情的,就像她的父王对待那些后宫女子一般。

 可是如今,他却是以如此真诚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令她打从内心感受到他的情感,而不知所措。

 对她而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因为她从来都没想过会从这桩婚姻中得到一丝丝的爱或幸福。

 所以,她也一直不愿意付出自己的真心。

 但,她不是不知道,大婚以来除了偶尔会斗斗嘴之外,灵征对待她可说是疼宠有加。相对于他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的好,反观自身,她是不是显得太畏缩吝啬了?因为害怕付出得不到回应的情感,而刻意疏离排斥他…

 在灵征的凝望下,月蘅几乎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来。

 “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眼神有些不确定。“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我说,我不爱你,你还会爱我吗?”考虑再三,她终于决定说出来。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爱不爱灵征,可是她一直告诫自己别付出真心,这是事实。

 她觉得若是不坦白说,对灵征的单方面付出是不公平的。

 “为什么这么问?”灵征力持冷静,冰冷的眼中却隐隐闪过一丝痛苦。

 那丝痛苦虽然一闪即逝,却刺入了月蘅眼中。

 她看出他的痛苦,可她却不是有意让他难过,她只是…她只是…

 “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你,只是,打从一开始,我就对我们的婚姻不抱希望。”她据实以告。

 “是因为政治联姻?”

 “不尽然。从小长在深宫,见多了后宫女子的辛酸和悲苦,我深刻体会到婚姻不可依恃、爱情不可信赖。特别是我们这样身分的人,连自己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掌控,还有多少幸福能够期待?”她望着远处刻划着风痕的沙丘,目光有些惘然。

 “所以你也不相信我可以给你幸福?”

 “我是不相信,不过,不是针对你。我从小就知道我的命运势必会和我的母后一样,接受一切要成为一国之母的教养,然后长大入宫,一生过着争宠的日子。所以,我对我的将来早已不抱希望,从不期待有谁会真心爱我,让我车福。”

 “我和别人不一样,你怎么能一开始就全盘否定我?”他隐隐有些不悦。

 “是吗?也许你现在是真的爱我吧!我相信。但你会爱我多久呢?你又能够只爱我一个人吗?身为国君的人后宫佳丽无数,你所谓的聿福又岂只给我一个人?『纵沾雨不是恩』短暂的恩宠更令人难堪。”她的口气,仿佛对一切都已经看得透彻。

 灵征听她这么说,明白她对感情的不确定态度已经深柢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所以决定不再多说。

 “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一生我只爱你一个人。”

 月蘅望着他,内心因他坚定的口吻而深深撼动。

 他怎么能够这样保证呢?秋之国的后宫女子至少也有民间入贡的佳丽三干,目前虽然还没有哪一个女子特别受宠而受到晋封,但他真的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爱上其中的哪一个人吗?

 可是他的神情为什么如此肯定认真?

 她真的能够相信他吗?

 她不茫然了。

 回到秋之国后不久,灵征下令遣散后宫所有的姬妾女子,一个也不留。

 自宫女口中听到这件消息之后,月蘅大为震惊,立刻去找灵征问清楚。

 “难得你会自己来找我。”

 灵征正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见到月蘅出现,显得十分愉悦。

 他招招手,要月蘅过来坐在他身边。

 她迟疑了一下,顺从地走过去,任由他抱着她。

 在之国的时候,灵征常常抱她,她早已经习惯了。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遣散了后宫所有的佳丽?”

 “那又如何?”

 “为什么?”

 “我说过,我只爱你一个。”他回答得轻松。

 “那又何必全部遣散呢?你不觉得可惜?”

 灵征这样的举动简直让她难以置信。他身为国君,后宫却一个姬妾也没有,恐怕在外人眼中看起来是不太像话。

 她虽然不愿跟别人争宠,叮是也无意要他将所有姬妾遣散呀!

 “有你就够了,留着那些人,只是徒然让你不安。”

 月蘅闻言,心中蓦然感动不已——

 散尽佳丽,竟然只是为了让她免于不安!?她怎么值得他对她这么好呢?

 压抑不住内心的感动,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为什么哭了?”灵征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

 “你对我这么好,会让我不知所措。”

 “傻瓜,我爱你,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擦去泪水后,他在她上烙下深情的一吻。

 “即使知道我不爱你,你也要这样对我吗?”她几乎为自己当初的防备感到歉疚。

 “我相信,有一天你也会爱上我。”他微笑着说。

 “真的吗?”她自己却还充满着不确定。

 这样对自己的未来不信任的她,真的能够放心大胆地爱上一个人吗?她知道灵征对她很好,也很戚他为她所做的一切,然而爱对她而言,似乎还是太沉重了。

 “顺其自然吧!想太多对你没好处。”

 她就是心思太过细腻,对任何事都顾虑太多,才会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信心,连带对爱情也不信任。

 他知道要突破她的心防不是简单的事,不过他有自信做得到,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月蘅听从他的话,果然不再多想。

 “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忙你的事吧!”她看到灵征桌上的奏折堆积如山,也不好意思再耽误他的时间,于是起身就走。

 “既然来了,陪我出去走走。”他握着她的小手,跟着起身。

 “你不忙吗?”

 “不急。”

 “那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你没去过的地方。”

 一个时辰后,灵征骑马带着月蘅来到秋之国民间的市集。

 只见小贩充斥、店铺林立的大街上,有许多行人穿梭着。

 月蘅坐在灵征怀中,看着这一切,心中充满好奇和新鲜感。

 她自幼生长于之国的皇宫内院,别说去民间的市集看看,连皇宫大门她都踏不出去。

 第一次看到百姓真实生活的情况,难怪她会感到惊奇不已。

 “我可以下来走走吗?”她要求道。

 “当然可以。”灵征将马暂时拴于树下,拥着月蘅挤进热闹滚滚的市集中。

 平时他就经常隐藏身分到民间视察,不过这次却是特地带月蘅出来看看人问百态。

 她尽量睁大了眼睛,望着四周摊贩架上所陈设的东西,几乎都是她没见过的。

 “那是什么?”她指着打铁铺里一些奇形怪状的铁器,问道。

 “那些是农具,农人用来耕田的器具。”

 “耕田?那些东西不会很重吗?怎么拿得动?”

 “重,可是有必要。犁不重,耕耘就不深。”

 “原来如此。”

 她沿路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抬头问灵征,灵征便二回答。

 “你和我都是出身皇族,为什么你知道这么多?”她不好奇。

 “不知民就无法治国,身为统治者只能懂得比人民多,绝不能懂得比人民少。”

 月蘅以钦慕的眼神望着他,第一次对他感到如此佩服。

 现在她才明白,当初来之国的路上,东潞对灵征的称扬,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正感动着,突然眼睛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畏缩如鼠般地窝在路旁,身前放了一个肮脏的破碗。

 “灵征,这老人为什么这么可怜的样子?”她不驻足,内心不胜怜悯。

 “因为他贫穷。”即使他再怎么努力治国,依旧难免野有饿殍,这是他非常痛心的一件事。

 “为什么他贫穷?”她甚至不太明白贫穷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他没有钱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

 “那他要怎么过活呢?”

 “如你所见,他只好乞讨。”

 “好可怜。”

 月蘅想帮助那名老乞丐,所以伸手在自己身上掏摸着,希望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给他。

 “你在做什么?”

 “我看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他。”

 看她认真的样子,灵征不失笑。

 “不用找了。”他自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到那名老者面前。

 老乞丐不意竟有如此巨获,情绪激动不已,老泪纵横地连连对他们两人磕头。

 月蘅觉得非常不好意思,连忙拉着灵征的手快步离开。

 “谢谢你。”离开那老者一段距离之后,她才停下脚步,对灵征说道。

 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什么是卖身葬父?”过没多久,她的注意力又被跪在路旁的一个年轻姑娘吸引走。她疑惑地看着立在路旁的那块木牌。

 “这位姑娘父亲过世,她无力安葬,所以出卖自己的身体,希望有人能出钱代她料理其父的后事。”

 “卖身做什么呢?”

 “不一定,视出钱代她葬父之人的要求而定。或许是入青楼成为倚门之娼,或许是当人家的丫鬟。”

 月蘅照例眼中又出悲悯同情的神色。

 灵征不待她说出“好可怜”三个字,就主动解下间的古玉递给她。

 “做什么?”月蘅被动地接过那块看起来相当珍贵的玉佩。

 “你不是想帮助她吗?这块玉可以让她不必卖身。”

 她此刻的感动几乎无法言喻——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了解她!

 月蘅高高兴兴地将玉佩交给那名卖身葬父的姑娘,然后因为怕别人又向他们磕头,所以转身拉着灵征就跑。

 这一趟市集之行,他们逛了将近两个时辰,看到了良为娼的青楼恶行,也看到了为了生计不得不链而走险的孩童扒手,还有更多为了口粮努力挣钱维持生活的人们。

 一趟走下来,灵征身上有价值的配件,皆已一件不剩。

 “原来大家都是这么努力地活着。”回程,她坐在灵征怀里,有所感触地说。

 她从来不知道,皇宫内院外的百姓是这样辛苦地生活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辛酸和无奈,她却还是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幸福的笑容和希望的光彩,深深令她感动。

 “生命无限宽广,有着无限的变数。看了这么多,你是否感觉过去对于自己生命的想法太过狭隘?”

 这次特地带她出来走走,就是希望她能扩展视野,别一直画地自限。

 月蘅沉思不语。

 其实这次的市井之行有没有让她改变观念,她自己也不了解,只是她真的得到了很大的收获,那就是更加了解灵征这个人。

 她欣赏他在政治方面的睿智英明,更欣赏他仁厚爱民的天。过去因为不信任婚姻而对他多所排斥,如今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太不该了。

 为什么不试着多了解他呢?

 因为自以为是的观念而否定了一切,是不是也反映出她心的狭隘?

 灵征说得对,她在深宫待太久了,眼睛只看得到那些圮嫔失宠的悲苦,却看不到更多生命的喜悦。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自己都认定不幸福,又怎么会有幸福可言?

 看到那么多努力活着的人们,她突然有一种感想——自己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M.3maO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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